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寻宝爱好者大约有两万人，他们经常拿着金属探测器在田间地头寻找埋藏在地下的文物。

位于英格兰西米德兰兹地区的莱明斯特是一个古老的集镇（market town），留存着英国历史上许多王朝的痕迹，现代和过去像零钱包中的硬币一样混杂在一起。小镇广场对面，是一栋都铎王朝时期的半木结构房屋，开着一家商店，同时售卖奶茶和古董。

三十出头的乔治·鲍威尔（George Powell）和比他大十几岁、在学校当保安的莱顿·戴维斯（Layton Davies）是两名资深“金属侦探（detectorists）”，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寻宝人。

在英格兰和威尔士，像鲍威尔和戴维斯这样的寻宝爱好者大约有两万人，他们经常会拿着金属探测器在田间地头寻找埋藏在地下的文物。他们总会发现一些不起眼的文物残骸——一颗从十八世纪外套上掉下的被锈腐蚀的纽扣，或是一个十几年前从拖拉机上掉下来的螺栓。

但对文物收藏家和历史学家来说，这些新发现的古文物是很有价值的。哪怕一枚被埋藏的硬币，都可能照亮一段未被揭开的历史。11月9日的《纽约客》就记录了这样一个有关寻宝的故事。

维京人的宝藏

故事发生在五年前。2015年6月2日，了解到莱明斯特可能埋藏有丰富的文物后，鲍威尔和戴维斯从家里一路驱车向北开了90分钟，来到了距离莱明斯特只有 4 英里的国王厅山（King’s Hall Hill）寻宝。根据设备上信号的指引，他们挖开脚下红褐色的土壤，挖了近一米深后发现了一些令人惊心动魄的宝藏：一只纯金的蛇形手镯；一个由黄金包裹的水晶吊坠；一个金戒指；一个长度接近 7.5 厘米的银锭；以及粘在一起的坚实土块——从经验判断，那应该是几百枚银币。

这个发现具备囤积物（hoard）的所有特征——考古学家们通常用这个词来描述那些被藏起来的有价值的物品。过去，人们有时会将珍宝藏起来，为了以后能够取回。在英国境内发现的囤积物，多是由过去的维京人所放置。

维京人（The Vikings），意为“突袭者”。自八世纪下半叶开始，他们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掠夺性入侵不列颠。尽管当时的维京人没有使用硬币作为货币，但他们会根据金银的重量和纯度进行交易，并将硬币当成奢侈品用作装饰。他们喜欢银子，因为银子在他们的土地上没有被开采出来，而黄金则更为珍贵。为了获得这些贵重金属，维京人通过偷窃或者征用的方式拿到了盎格鲁·撒克逊人金库里的物品，并将它们切成碎片，以便用于交易。

考古学家们将它们称为碎银（hacksilver）或者碎金（hackgold）。维京人的囤积品中通常包括这些金属，同时也可能会有他们曾经入侵的盎格鲁·撒克逊王国所铸造的钱币。

鲍威尔和戴维斯挖出宝物后，在现场拍了几张照片，以便之后回访的时候能找到这个地方。一千多年前，维京战士们采用的也是这种方法。据历史学家猜测，这是为了保护宝藏不被其他人盗走。但是在当时，他们只能用简陋的记号来标记埋藏地点。

关于宝藏的法律

大英博物馆中世纪早期钱币和维京人收藏馆馆长加雷斯·威廉姆斯（Gareth Williams）儿时在图书馆看书时，就被北欧世界所吸引。长大后，他在苏格兰的圣安德鲁斯大学学习中世纪历史，并在那里完成了博士学位，然后进入大英博物馆工作。

2015年夏天，一位从事硬币交易的中间人找到了威廉姆斯。接受《纽约客》采访时，威廉姆斯回忆，这位中间人告诉他，有几枚看起来是维京人囤积的钱币被给到了黑市经销商，其中包括一些“两帝”币（ 'Two Emperors' coin）。

两帝币上描绘的是当时两位盎格鲁·撒克逊统治者——威塞克斯国王阿尔弗雷德（King Alfred of Wessex）和麦西亚王国的塞奥武夫二世（Ceolwulf II of Mercia）。这种钱币非常罕见，它们展现了 9 世纪英格兰处于向统一王国转变的阶段时，麦西亚和威塞克斯是如何被统治的。

钱币学家只知道两个现存两帝币的例子：一个是1840年发现的，另一个是 1950 年发现的。两帝币从未在公开市场出现过，一枚两帝币的价格在黑市上标价为10万美元，而一个拥有大量珍稀钱币的囤积品，价值可能超过千万。威廉姆斯认为，既然有个别钱币流到了经销商手上，说明这批钱币有被拆散，并消失在黑市的风险，而这“一定是没有申报的宝藏”。

“宝藏”在英国法律中有特定定义。1996年出台的《宝藏法》中，将其定义为：300年以上的文物，且至少有百分之十的金或银。如果是单个硬币等发现，不管材质如何，都不能被算作宝藏。但是如果在同一地点发现两枚或两枚以上的硬币，就有资格称之为宝藏，发现者有法律义务向地方当局报告。

为了保证文物流向，各个国家都出台了相应规定，不同的规定也对寻宝人给予不同程度的鼓励和限制。比如美国规定，在私有土地上挖到的宝藏，都归个人所有。但是在私有土地外挖到的宝藏，私人无权占有。英国规定，私人挖到的宝藏经过合法申报，可以通过正规渠道将宝藏卖给博物馆；而如果在别人的土地上发现宝藏，寻宝人的收益要和土地所有者平分。德国、法国、日本、意大利等地，也有和英国类似的规定。瑞士相对特殊，规定宝藏收入由土地产权所有人享有，发现人则有申请报酬的权利。

不同国家规定的差异在于土地所有权性质不同。但英国仍是世界上少有的专门出台了《宝藏法》的国家。《宝藏法》在英国的通过，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金属探测已经成了该国一种流行活动。

二战时期，这项技术被用来帮助士兵排雷。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金属探测器已经成为价格相对低廉、使用方便的消费品。寻宝爱好者们开始利用周末，在海滩、公园及历史遗址上寻宝。早期许多古董因此而流入黑市，才促成了《宝藏法》的出台。对寻宝进行监管的同时，也鼓励爱好者们通过合法渠道寻宝。

2019年一整年，英格兰、威尔士的寻宝者就发现了1300个宝藏。数字背后，是财富对于寻宝者们的吸引。对于他们来说，一处宝藏往往意味着巨额财富。2009年，失业后住在公房的特里·赫伯特（Terry Herbert），花几英镑买了台二手金属探测器，凭借它在农民朋友的田地里发现了英格兰有史以来最大的盎格鲁·撒克逊珍贵金属宝藏。这一宝藏现被称为斯塔福德郡的囤积物，陈列在英国的两家博物馆中，总价值超过500万美元。

在莱明斯特发现宝藏的鲍威尔和戴维斯，原本握住了一笔潜在的财富。但这笔财富却成为了他们的噩梦。

来自宝藏的诅咒

鲍威尔留着深色胡须，鼻子上翘，脖子和手指上均有大量纹身。在国王厅山，他们得到了当地两位居民的许可，在他们的土地上寻宝。但是在搜寻过程中，他们来到了其他人的地盘。两人最终发现的宝藏属于考利家族。

擅闯考利家族的地盘，并发现宝藏后，两人原本可以上门说明情况并通过合法渠道申报，以分配之后的收益，但是两人在原地做完标记后就各自回到了家中，随后又将宝藏悄悄带走。回到家后，戴维斯在一个金属探测器爱好者论坛上发布了一张有三枚硬币的照片。大英博物馆的威廉姆斯对此评论称，“这样不谨慎的行为对于寻宝人来说是非常愚蠢的。”

没过多久，两人发现宝藏的消息就传到了莱明斯特当地文物联络官（Finds Liaison Officer）彼得·雷维尔（Peter Reavill）那里。在英国，像雷维尔一样的联络官有40多人，他们负责统计寻宝人发现的宝藏，并督促他们进行法律申报。

雷维尔通过一个探测器组织拿到了鲍威尔和戴维斯的电子邮箱。2015年7月6日，他发邮件给两人，提醒他们如果他们有了有意思的发现，有法定义务申报。根据《宝藏法》规定，寻宝人在找到宝藏后，应该在两周内与当局联系。但也不排除发现者不了解或不承认文物的价值，因此申报时间也可以向后浮动。

邮件发出后，鲍威尔和戴维斯没有像过去一样及时地联络附近的文物联络官。雷维尔最终只收到了戴维斯的回信，后者在信中称自己不清楚雷维尔在说什么，并表示，“我不会容忍任何诽谤。”

事后经过调查，鲍威尔和戴维斯已经将寻找到的硬币悄悄通过黑市卖掉了。

发现宝藏后的第9天，鲍威尔将钱币交给了黑市商人威克斯。随后的6月18日，威克斯来到伦敦，将7枚钱币送到了一家拍卖行Dix Noonan Webb 进行估价。经过估价，这7枚钱币价值近40万美元。

收到雷维尔的邮件后，鲍威尔和戴维斯拜访了相熟的联络官马克·洛德维克（Mark Lodwick），将部分古董进行申报，还向洛德维克展示了他们找到的两枚银币。通过对银币色泽的比对，洛德维克认为两枚银币是埋在一起的，但两人坚持表示银币是在不同地方找到的，因此没必要申报为宝藏。但是洛德维克在对两人描述的寻宝地点进行比对以后，发现和描述有出入。

察觉到不对劲后，联络官雷维尔提醒警方当地有可能发生了文物犯罪，由于数额巨大，警方展开了调查。大约也在同一时候，又有一位钱币商人带着 9 枚同样成色的钱币来到了Dix Noonan Webb。很快，这些钱币都被拍卖行移交给了警方。

8月，英国钱币贸易协会向会员发出警告，称有一些未经申报的钱币正在偷偷流入市场，购买其中任何一枚钱币都将违反《宝藏法》。2015年8月15日，在莱明斯特住了两个多月的鲍威尔和戴维斯正式被捕。

经过近一年的调查，警方并未发现鲍威尔和戴维斯犯罪的确切证据。但是在2016年，警方对他们的手机进行鉴定时，发现了手机里被删除的照片，照片中拍摄到了当时他们发现的珠宝和几百枚硬币。然而戴维斯最初接受警方讯问时，谎称寻宝当天，自己并没有带手机。

通过比对，警方找到了囤积物被发现的位置。但是除了警方调查时找到的二十几枚硬币外，其他囤积物都消失了。

2019年10月，鲍威尔和戴维斯正式出庭受审，参与黑市交易的文物商人也分别受到了指控。经过近两个月的审理，几人都被判罪名成立，鲍威尔被判10年监禁，戴维斯的刑期为八年半。法庭宣判时，主审法官称，这两个寻宝人的贪婪是不计后果的。如果他们在寻宝时得到了许可，并将自己的发现报告给当局，他们也将得到丰厚的回报。他对鲍威尔和戴维斯说，“即使只能分到三分之一的收入，你们每个人也能拿到至少50万英镑，但是你们却想要更多。”

法官接着说，鲍威尔和戴维斯不仅从考利家族偷走了囤积的文物——这些文物完整的价值可能在400万到1500万美元之间；他们还欺骗了公众，剥夺了当地对九世纪麦西亚王国的发现所能提供到的新线索。庭审结束以后，鲍威尔的律师詹姆斯·塔克（James Tucker）谈到自己 的当事人时说，“现在的他希望自己从来没有发现过那些宝藏。很明显，现在这些宝藏对他来说成了一种诅咒。”

然而巧合的是，2015年10月，又有一名叫詹姆斯·马瑟（James Mather）的寻宝人在附近发现了一处囤积物，里面除了珠宝以外，还有几百枚硬币。马瑟很快通过合法渠道申报了这一发现。

钱币专家约翰·奈勒（John Naylor）称，当他在这些硬币出土后几天检查时，惊讶地看到了几枚以阿尔弗雷德国王和塞奥武夫二世的面容为主题的两帝币。奈勒说。而这一发现也使得学界开始重新审视公元九世纪的英国历史，在新闻报道中，这一囤积物被描述为改写了英国历史的发现。随后，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以175万美元的价格收购了这批囤积物。

“被重新埋葬”

今年七月下旬，鲍威尔和戴维斯等人对他们的刑期进行了上诉。最终，鲍威尔的刑期从十年减为六年半，戴维斯的刑期则从八年半减为五年。

但他们很快还将面临新的法律指控。明年年初，鲍威尔和戴维斯将出席“犯罪所得（proceeds of crime）”听证会，他们需要为偷来的宝藏的价值负责。法官表示，目前，案件未追回的宝藏数额达到数百万英镑。如果鲍威尔和戴维斯无法将财宝归还给考利家族，或者无法偿还等值的财宝，他们还将面临更长时间的监禁。

目前，英国的寻宝人们正在将越来越多的维京人囤积物从地下找出。

但对于当时的维京人为什么埋藏了这么多囤积物，并没有任何书面上的解释。历史学家认为，这些囤积物一般都是为了短暂存储。“他们的想法是，’我们要在这里呆上几个月，但是我不相信那些和我呆在一起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我把它们先埋在地下，等快要离开的时候再挖出来带走。’”威廉姆斯说。“但之后，那个人要么发生了变故，回不来了；要么回来后找不到藏宝地点了。想象一下，如果用一棵树作为你的定位点，然后一场大风暴来了，把树吹倒了，或者有其他维京人过来把树砍了当柴火，总之会有很多可能性导致他们找不到自己埋藏的东西。”

然而在学界，关于维京人在英国大量埋藏宝藏的现象，还有另一种说法。这个说法来自于冰岛的一个传奇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北欧神话主神奥丁统治着瓦尔哈拉（Valhalla），瓦尔哈拉是迎接维京勇士英灵的宏伟殿堂。奥丁颁布的一项规定称，无论你把什么东西放在地下，这些东西在你死后都会回到你身边。这种说法认为，当时维京人埋下这些宝藏的时候，并不指望自己能把它们找回来，而是认为这些财宝会在他们死后与他们同在。

至于鲍威尔和戴维斯找到的那几百枚硬币，目前看来已经散落在了黑市，并且再也没有办法收集起来。但是按照第二种说法，这些流失的宝藏也可以被认为是又被重新埋葬进了地下，它们并没有真正消失，而是被重新埋葬了起来。等到发现者回到他们自己的瓦尔哈拉，这些宝藏就会再次出现。

来源：全现在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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