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江淮腹地之间，湖泊水库河流遍布，从来不缺水产品，各种鱼虾鳞介品类繁多，近年来以龙虾闻名的盱眙，汪曾祺笔下因咸鸭蛋闻名的高邮，离我家都只有几十里路程。可能有人说鸭蛋和水产品不沾边，但养鸭子是离不开水的，高邮咸鸭蛋都是喝高邮湖水长大的鸭子下的。而除了河鲜外，本乡最受人喜欢，也是最常见的水生素食则有莲藕、莲蓬、菱角以及芡实。而非常凑巧的是，莲藕、菱角和芡实都是在中秋时分上市，应时当令正赶上举国同庆阖家团圆的好日子。打我有记忆开始，差不多每年中秋夜祭月，都少不了这几样吃食作为供品，所以对它们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季羡林先生曾在文章中描述过莲叶的繁殖速度之快，其实大多水生植物都有这个特点，菱角也是其一，一片池塘丢下一两株菱角，密密麻麻的绿色小碎叶很快就能铺满水面，长势太旺的话会挤作一团拱成碗状。采摘菱角是儿时的我最期盼的活动之一，一个椭圆形大木盆一头放着小凳子，奶奶坐在上面麻利的拨开菱叶揪下菱角放进木盆里。很多时候我坐在盆的另一头，兴奋不已却又胆战心惊，我遵从奶奶的吩咐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木盆失去平衡我们翻落水中。我发现奶奶那头木盆的吃水线离盆沿很近，总担心木盆会进水我们会翻船，但每次奶奶都不慌不忙稳稳当当的完成所有采摘工作，从来没有出过意外。

　　菱角有红皮的和绿皮的，煮熟之后都会变成黑色，味道似乎没多大区别。此外还有两角和四角之分，这是最关键的特征，四角的吃起来容易扎破嘴皮，要选好角度咬下去，比咬两角的要加很多小心。但纵然长出再多尖锐的角，还是抵不过美味对人的诱惑。嫩的菱角适合生吃，甜脆可口不比上好的梨肉差，老一点的菱角适合煮了吃，富含淀粉，肉质爽滑细腻，又有一股特别的甘甜，吃了口颊生香。菱角还可以用来做菜，但我很少见到，大概是因为本来的味道太好，混加了其他食材调料反倒不美了。

　　菱角的知名度虽然不及莲藕，但大多数人都见过，至于莲子的亲戚芡实，除了少数水系发达的地方，人们都未必听说过。芡实是一种睡莲的种仁，睡莲的叶子像起了鸡皮疙瘩的莲叶，它的果实像石榴一样，外壳包裹着内部一颗颗种子，整体造型乍一看像一只鸡的脑袋，所以我们都把芡实称为“鸡头米”，其实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芡实这个学名。芡实的口感很Q弹，很有嚼劲，但我小时候对芡实的热情并不怎么高，那时的芡实大多只有黄豆大小，而且老掉的芡实种壳十分硬，很难咬动，肉质少吃起来还麻烦，自然不如菱角受欢迎。

　　然而菱角、芡实、莲藕、柿子等都不过是中秋节的配角，被众星拱月的绝对主角当然是月饼。但大家的主角并不是我的主角，我从小对月饼就没有特别的偏爱，小时候吃均价五毛钱中间像包了一大勺白糖的油纸包月饼，嗓子又干又齁，吃一口要就一口水；后来吃高端大气上档次装在精品礼盒里的月饼，咬下去也觉得发腻，不如它看起来美味。至于其他花样繁多的月饼，五仁的、椒盐的、莲蓉的、蛋黄的，无论是甜还是咸，都很难引起我的兴趣。我印象最深的月饼，是老爸说他小时候过中秋时，家里困难买不起月饼，于是奶奶用面在锅里摊出一张大饼，然后再加上油和糖，糊弄成的圆形混合物。每每老爸说到这个独家发明的“月饼”时都会神采飞扬，想必味道很不错，不然他不会这么多年记忆犹新。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每到中秋时节我还是会惦记这几样吃食，仿佛中秋不仅要和家人团聚，也少不了这几位老朋友。如今家乡的菱角依然产量丰富且物美价廉，延续着它一贯接地气的作风。而芡实则摇身一变成了高档土特产，价格一路上涨，很多人已经不舍得吃，只买来当礼品送亲友；想当年我对它爱答不理，如今想吃吃不起了。至于月饼我还是兴趣淡然，只是在中秋之夜，必然要尝上几口。老爸照例会说奶奶做月饼的故事，那时的月亮应该和今天一样圆吧，可惜我没有见过，今天的月亮应该和那时一样亮吧，但是奶奶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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