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警方抓获时，綦志华和綦志峰正在弟弟綦志峰家的门口修理收割机。他们很平静，没有任何反抗。

    这天是8月6日。内蒙古鄂伦春旗古里乡派出所的值班民警吴秀刚收到抓捕通知时，已是下午5点。从收到通知到完成抓捕，没有超过半小时。被带走时，兄弟俩还穿着干活儿时的裤子，裤脚溅着泥点。

    警方此前从村民侦查到的信息没错：“他们家里农具多、农活多，干活儿都是哥俩一起”。

    听说兄弟俩被抓，猎民村的村民都很惊讶。有村民还寻思“是不是打架给人抓走了”。

    甚至有村民跟綦志华的媳妇魏淑华说，“把地卖了，哪怕是赔人家一个人命，百八十万也就过去了。”

    魏淑华没看到丈夫被抓。直到派出所的人通知，她才知道丈夫被抓了。心脏本来不好的她，听到消息直接住进了医院。

    时隔4天，村民们才从新闻上得知背后的事情——20多年前，家在吉林四平的兄弟俩涉嫌在当地制造3起命案，致7人死亡。

    “七条人命，能赔吗？这是人命啊！”村民们议论纷纷。

    到现在，魏淑华仍无法接受丈夫是一个连环杀人犯。魏淑华的表姐告诉每日人物，“我们也是受害者”。

     逃亡了25年，綦氏兄弟25年隐姓埋名的生活就此结束。

1、追捕成功后，当年的办案警察鞠洪军第一时间发去了贺信。綦氏兄弟在逃一直是他心里的痛。

案子一拖就是25年。漫长的岁月间，当年被限令10天破案的鞠洪军后来调任外地，如今他已经退休。

早在2001年，綦氏兄弟就被列为首批公安部督办网上逃犯。四平公安战线所有刑侦一线工作的干警，都把抓住二綦兄弟视为职业生涯的一个重要目标。

綦氏兄弟的过往，不仅是警方的心头痛，也是吉林四平这座城市一块隐秘的伤疤。二綦兄弟的名字曾经令四平人恐惧，以至于大人们教训孩子时会说：“小心二綦过来把你抓走！”

四平，因解放战争中“四战四平”战役而被誉为“英雄城”。这里还有一条“英雄街”，綦氏兄弟一家人曾住在铁西区的英雄街上。

1993年8月3日的这个雨夜，綦氏兄弟打着伞走进了四平市国税务局家属楼，通过门卫询问到了税务局长张某杰的住址。

门一打开，綦志华用枪口对准了前来开门的张某杰老伴儿。此时，张和他时年18岁的小儿子正坐在客厅，大儿媳和1岁的小孙子则在洗手间。

綦志峰随即冲进去挟持了张局长和他的儿子，两人开口要钱，老伴儿于是带綦志华到阳台上，取了6000元。但儿子开始反抗，将綦志峰的口径枪摁下，两人厮打到一起。

綦志华听到动静回到客厅，几声枪响，张局长和儿子中弹，当场身亡。老伴儿趁乱夺门而出。两兄弟先去拽了拽洗手间的门，没有拽开，便拿着钱逃跑。

四平税务局长张某杰在家中遇害身亡，在四平当地造成了极大的震动。作为下一届副市长候选人，张某杰是当地风云人物。

次日，时任四平市公安局副局长的鞠洪军接到上级下令，要求十天之内必须破案。

接到税务局家属楼门卫的报警后，警方很快赶到案发现场，但除了口径枪留下的弹孔外，没有发现任何其它痕迹。

当晚，尚有三人躲过一劫。张某杰幸存的妻子和大儿媳向警方回忆，作案的是两个身高差不多的男人，并描述出了他们的大概样貌。

正是这零星的线索，加上对“这哥俩特别爱玩口径枪”的了解，让綦氏兄弟俩浮出水面。

当警察赶到綦家时，已经空无一人。屋内的墙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练枪时留下的弹孔。警方在屋里找到了两人犯案后留下的血衣、枪支、子弹和没来得及带走的张家钥匙。

警方分析，由于有幸存者，凶手很可能拿走钥匙准备伺机回来杀人灭口。

一个细节令当时的办案民警印象深刻，綦氏兄弟的家门正对的墙上有一本日历，一把匕首插在8月3日的位置上，正是枪杀张某杰的日子。

时隔25年，四平市公安局宣传处处长孙学军对每日人物回忆起綦氏兄弟，如此形容他们：“反侦察能力特别强，善于隐藏，且冷血，25年来几乎未与家里联络。”

2、查案时，警方还有意外收获。他们在綦家找到一台照相机和四平一中的粮票、教学器材。

警方生起新的怀疑，这些物品是否指向另外两起枪杀案？

此刻，綦氏兄弟早已逃到外地。

四平拥有四通八达的交通枢纽，清末修建的中东铁路便在此设站。綦志华又在四平车站工作，对全国的铁路路线很熟悉，这给兄弟俩的出逃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据北青报报道，枪杀张某杰的当晚，他们先是爬上了开往沈阳的货运列车，接着跳车进入市区，然后转乘客运汽车达到锦州。在锦州待了半天后，又乘火车来到山东泰安，在此待了一个多月。

而警方的抓捕路线则是另一条。据鞠洪军透露，他们听说兄弟俩的俄语说得好，有可能潜逃俄罗斯，于是开始往北方边境追查。

在泰安，兄弟俩发现与当地口音不同，担心暴露，再次离开。黄山成了兄弟俩下一站，这是他们小时就念念不忘的风景胜地。他们商量，决定完成这个心愿，“咱俩别哪天被抓了，连黄山都没去过，咱这一辈子就白忙活了。”

逃亡期间，他们从南京给家里发去一份六个字的电报：“一切都好，勿念。”电报立刻被截获，警方随即向南方各省份追查，但他们早因不服南方水土离开，回到北方，并决定“往人烟稀少的地方逃”。

追查在逃綦氏兄弟的同时，警方将目光聚集在另外两个重要线索上——照相机和粮票的发现。

两起尘封的血案被接连侦破。

粮票指向发生在四平一中的一起命案。1989年8月13日，已经工作的綦志华找到大专还未毕业的弟弟，告诉他“当今社会得有钱，没有钱就混不下去”，他计划带着弟弟去“整点钱”。

凭借手巧，綦志华根据图书和几张口径枪的图片制造出了一些自制口径枪。据北青报报道，綦志峰后来向警方交待：“我觉得当时我不去，我哥能把我打死。”

第二天，兄弟俩来到四平市第一高级中学。綦志华曾在这所高中上学，知道学校里有不少复读生，时值复读生开学缴费，学校财会室的保险柜里可能有钱。

当晚24时，两人闯入学校。綦志华让弟弟在门口守着，自己先进入门卫室，一枪射向了时年63岁的更夫马某。见其倒地，綦志华又拿出刀具连扎10刀，直到马某当场死亡。

随后，两人来到了财会室，发现旁边的值班室里有人，綦志华再次一枪打死了熟睡中的值班老师韩某某。

他们抢走了公款3000元，粮票600斤和一些国库券。想到弟弟在长春财税专科学校读的是金融，綦志华还拿了笔和计算器。

第二次作案则是在近三年后。綦志华盯上了铁西区仁兴街的照相馆老板黄某某。他看到黄某某店生意火爆，便觉得她们家一定有钱。綦志峰本想拒绝，但出于对哥哥的惧怕，他再次选择妥协。

1992年4月3日22时，携带3把自制口径手枪的兄弟俩以买胶卷的名义，骗开了照相馆的门。

这一次，弟弟仍负责望风，綦志华则趁黄某某转身进屋拿胶卷之际，掏出口径枪，对着她的后脑扣动了扳机。黄某某当即倒地身亡。

同样和上次一样，在搜刮财物时，他们听到隔壁房间有动静，便又冲进去对黄老板的两个孩子开了枪。兄弟俩各开一枪，各杀一人，两个孩子被害时分别为18岁和20岁。

杀人后，两人发现可找到的现金不多，只有十几块钱，转而抢走了照相馆的六七台照相机、一台摄影机和一台冲洗设备。

由于前两次作案都在深夜，现场又没有留活口，受限于侦查技术，警方迟迟没有侦破，两人也逍遥法外，继续作案。

直到一年后，他们枪杀了张某杰，来不及再返回灭口毁迹，于是连夜出逃。

当时，綦氏兄弟俩都有不错的工作。27岁的綦志华在四平车站工作，25岁的綦志峰则在工商局上班。俩人都受过教育，一个是中专生，一个还是毕业于长春金融高等专科学校的大专生。

他们平时表现得很是老实，没人想到他们会犯下如此命案，这也令四平当地人很震动。

对于二人的作案动机，鞠洪军对每日人物回忆：“当时分析的是有三种，一是图财，他们在作案后都拿走了钱财。二是找工作，我们在他们家中发现了写满工商税务信息的笔记本，他们可能是想找工商税务的工作。还有一种可能是出身，这兄弟俩家里是破落地主，可能对社会有报复心理，但这也只是我们根据案情的推测，具体动机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

据北青报报道，被捕后接受审讯时，綦志华曾主动问警察：“你知道我为什么每次作案都这么狠吗？”

接着又自问自答：“因为从我上小学，我就一直被别人打，被别人欺负。要想不被欺负，就只有自己变狠。”

“就是图财。”綦志华这样交代这3起命案的杀人动机。

他还回忆，在第三次作案选择找谁下手时，兄弟二人在家特地列了一个名单，将四平市有钱人的姓名罗列出来，张某杰位列其中。

3、綦氏兄弟之于四平是恐惧和伤痛的记忆，而在鄂伦春人的印象和描述中，这老实寡言的兄弟俩，甚至有些热心。

村民回忆，两人刚来的头几年，不怎么跟外界接触，后来开村民大会都认识了，也一直很少发言。

他们在1993年来到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旗乌鲁布铁镇，用逃亡时带出来的钱买了一套房子，之后靠卖豆腐等手段维持生计。

3年后，鄂伦春旗补办户口，自称河南人的兄弟俩以“秦忠华”、“秦忠峰”的名字获得了新的身份。

此后，秦忠华娶了离过一次婚的当地人魏淑华，魏淑华是猎民村村委会的小组长，村民常来家里开会：“他（秦忠华）也不唠嗑，就指着桌上摆着的水果说‘吃吧吃吧’，我们一跟他媳妇说话的时候，他就进屋去了。”

村民们很认可这个少言寡语的外地人：“谁家什么大事小情，一个都不落。谁家只要有事，要找的话他都帮”。但一旦被问起家世，秦忠华的回答跟之前给魏淑华的一样：“没爹没妈，就哥俩”。时间长了，也没人再关心了。

在村民眼里，秦忠华夫妻俩老实、沉默、从未与人发生过争执，“连吵吵都没吵吵过”，“别的啥事没有，就种地”。

魏淑华身体不太好，患有心脏病。也因身体原因，两人从来没有要过孩子。

村民有劝魏淑华去福利院抱养一个孩子，老了还能有人给你端水倒茶。魏淑华的回答是，丈夫不愿意养。他说，“亲戚都不一定养你，你还抱养别人。”

弟弟秦忠峰则在2016年与古里乡当地女子结婚，并在2017年生子。

平静的日子在今年被打破。7月20日，吉林省警方进行了命案积案百日攻坚行动。将在逃人员户籍信息和照片输入公安系统进行比对后，警方发现，内蒙籍人员“秦忠华”与綦志华有诸多相似。秦忠华年龄、相貌与綦志华相仿，还有一个弟弟秦忠峰。二綦长相不相近，这对秦氏兄弟长得也不像。经过多次比对研判，警方确认身份、实施了抓捕。

一向谨慎的秦忠华预感到了可能会被抓。刚到内蒙古的头些年，他们还经常做这样的噩梦，但随着生活安定，对被抓捕的惊慌已经多年未出现了。只是整整25年里，两人滴酒不沾。

綦氏兄弟没有选择逃走。

据北青报报道，綦志华在被捕后说：“当时想过再次逃跑。”

面对“那你为什么没有逃跑”的追问，綦志华很平静：“一是想着被抓就被抓吧，二是我们哥俩都有了家室，弟弟也有了孩子……不想再跑了。”

某种程度上，这对自称为钱杀人的兄弟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从2000年开始，他们以种地为生，到被抓捕时，兄弟二人名下还有300多亩地。

8月7日，綦氏兄弟被押解回到四平，距他们逃离这座城，已经过去了25年。

四平市公安局门前，几十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站成两堵人墙，两辆SUV停下，戴着手铐脚镣的二綦被押下了车。

隔着一条绿化带，人们举着手机：“这是杀税务局长那哥俩啊？哎呀妈呀，抓住啦，这可是一大快事儿！”

（注：本新闻来源腾讯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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