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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失去的二十年”

时间:2018-6-2 14:46:09>跟律师谈谈<

      2004年到2005年期间,我作为斯坦福大学客座教授,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帕罗奥多居住了一年。这里就是IT革命的中心,人所熟知的“硅谷”地区。

  那一年间,我从未见过一座冒着黑烟的工厂,该地区过去并非一直如此。加利福尼亚州是美国制造业的核心区之一,特别是军需产业曾经在美国排名第一。当地曾经建有福特公司的汽车工厂,如今却变成了购物中心。我回到日本之后乘坐新干线,看到从东京到大阪沿途都是工厂,不禁感叹差距之大。这就是世界范围内的水平分工带来的改变。

  说到世界范围内的分工,在硅谷我还切实感受到了美国与印度的分工。在圣何塞有一家思科系统公司,其路由器产量位居世界第一,公司附近住着很多印度人。

  如果拨打这家公司的电话,一定是印度接线员来接听的,并且接电话的不是身居美国的印度人,而是在印度的印度人。如今美国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每天都会向印度拨打很多电话。

  日本沦为“其他”

  我在斯坦福大学教授日本经济课程,有一名来自中国的女同学也参加了我的研习班。她属于被称为“80后”的一代人。

  “80后”指1980年以后出生的年轻一代。他们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批能够普遍接受高等教育的一代人。我的这名学生也非常优秀。

  环顾斯坦福大学的校园,我发现增加了许多中国留学生,日本人却踪影全无。回想起20世纪80年代日本留学生曾经作为一大势力活跃在校园里的情形,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我查了一下斯坦福大学留学生处提供的统计资料,结果发现一个令人吃惊的事实:

  20世纪80年代,来自日本、中国、韩国的硕士及博士留学生大致都是100~150人。但从那以后,日本留学生开始减少,而中国留学生则迅速增加。2003年,中国留学生超过400人,而日本留学生却不到100人。虽然说中国人口众多,留学生人数多于日本也不足为奇,但使我感到震惊的是,韩国总人口还不到日本的40%,留学生人数也超过了300人。

  几年之后,我再次查看同一项统计资料。来自中国、韩国的留学生人数仍在不断上升。那么日本呢?日本竟然被分类到“其他”当中,无法掌握准确数字。日本沦为“其他”了!这比2003年的统计数字更让我震惊。

  以上例子都说明,“大发展已经开始,日本被抛在了后面”。而在日本国内,人们没有什么机会能感受到这一点。

  现在的世界不同于日本高速发展的时代。在当今的环境里,“1940年体制”再也无法发挥作用了。所谓“1940年体制”,是指日本在对外战争期间形成的,以举国之力来支持战争的国家总动员体制,这套体制二战后毫发无损地留存了下来,构成了20世纪下半叶日本经济体制的基础。不摆脱“1940年体制”,日本就不可能在新的世界经济环境中取得发展。

  日本经济正在走向下坡路,这个事实可以通过各种数据得到证明。日本的实际GDP年增长率在20世纪80年代是年均4%左右,而90年代的很多年份只有2%或者更低。

  日本制造业销售利润率的变化,也显示了同样的倾向。在80年代,利润率为4%左右,90年代以后则降到3%左右。只有2004~2007年以及最近的日元贬值期间,利润率才会高于这个水平。日本企业只能在日元贬值时期,由于用日元统计的销售额增加,使利润率看上去有所增加,此外就很难提高利润率了。

  日本的工资水平也是在90年代中期达到顶点,以后一直呈下降趋势。

  再看日本矿业生产指数的长期变化。该指数在90年代初之前一直保持上升趋势,之后则基本在一定水平停滞不前。在日元贬值的2005年及2006年前后,曾经暂时有所增加,但2008年世界经济危机之后再度下降。

  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是汇率。通过考察各国物价上涨差距并进行调整之后得出的实际汇率指数,可以发现,日元汇率在90年代中期达到约140的顶点之后,一直呈下降趋势(实际汇率指数数值越大,表示日元价格越高)。也就是说,以20世纪90年代中期为分界点,之前的日元升值倾向开始逆转为日元贬值倾向。

  “战后50年”大转折

  我在调查日本的出版统计数据时吃惊地发现,图书的销售额也是在1996年达到了最高点。现在的图书销售额仅为1996年的三分之二左右。这意味着,除了我们通常所说的经济活动领域之外,连知识文化领域也是在90年代中期达到了顶点。

  准确地说,知识文化领域销售额“减至三分之二”的缩减程度,要比GDP等经济活动的衰退更加严重。我们需要认真地思考,这个事实意味着什么。

  20世纪80年代我从国外回来,感到日本的年轻人很多。可是现在,我的感受却恰恰相反。

  2013年,日本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增至25.1%,多达总人口的四分之一。现在去度假场所,到处都能看到高龄的老人。而酒店等设施都还是经济高速增长时期的原样,由于缺乏修缮早已变得破旧。20世纪80年代,邀请国外学者来日本参加研讨会时,我们经常使用箱根或者伊豆(编按:均为东京周边休闲旅游胜地)的酒店里的国际会议室。如今看到这些设施被孤零零地闲置起来,我总会感到非常失落。

  综上所述,日本的各种经济指标都在1995年前后到达顶点,之后开始下滑,直到现在。日本经济长期维持下跌趋势,这是在1995年,也就是“战后50年”的时点上,谁都不曾预料到的。在那之后,也就是战后50年到战后70年的20年期间,才产生了上述显著现象。

  这20年期间,许多日本人都有一种危机感,担心“90年代中期以后,日本经济似乎状态不佳”“莫非日本经济正在衰退”。问题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般的观点是:“原因在于通货紧缩。”人们认为,由于股价与地价下跌,引发了不良债权问题,导致金融系统瘫痪,使日本经济陷入衰竭。消费物价指数不断下降,大家都认为“以后再买更划算”,企业制造出产品也无法高价出售,利润率因而降低。因此,日本衰退的原因在于通货紧缩,只要实施金融缓和政策,提高物价,日本就能走出困境。

  但这种观点是错误的。日本经济萧条的根本原因,不在于地价下跌导致不良债权迟迟未能偿清,也不在于居民消费物价指数下降,而在于日本的产业结构和经济体制不再适应新时代的要求。

  经济学中有“要素价格均等化定理”。也就是说,“在进行贸易往来的世界,如果两个国家采用同样的技术进行生产,即使劳动力等生产要素不跨越国境往来交流,两国之间的工资水平也会趋向均等”。依照这个理论,如果中国推动工业化,与日本开展同样的生产活动,那么从长期来看,日本的工资将不断下降到与中国相当的水平。这正是20世纪90年代以后,现实世界发生的各种困扰的本质所在。想要避开这个工资水平不断降低的过程,唯一方法是开展中国所没有的经济活动。换句话说,只有高生产率的新兴产业才能重新焕发活力。

  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仍然有许多人认为,日本经济的难题可以通过金融缓和政策得以消解——而这才是日本无法摆脱长期停滞的死结所在。

  “有路必有丰田车”

  20世纪90年代以后,美国在经济活动中积极引进IT革命,构建起以先进服务产业为中心的新型经济结构。不过也有过度的一面,美国的住宅价格产生了泡沫。

  如前所述,2004年起,我曾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生活了一年。这里既是IT革命的中心,也是住宅价格泡沫的中心区域之一。因此,我有机会亲眼见证美国住宅价格不断上涨的实际过程。

  那时每天送到家里的报纸中,总夹有大量宣传图册,多是色彩鲜艳的售房广告,上面登着待售住宅和经纪的照片,以及楼价。我的住所附近随处可见新房拔地而起,从斯坦福大学所在的帕罗奥多,到著名的海滨文艺小镇卡梅尔的路上,旧金山远郊这片过去荒无人烟的地方,也建起了崭新的住宅。

  全美国上下都沉浸在房地产的狂欢气氛之中,但只要看看那难以置信的价格以及房价急剧上涨的速度,就能明显地发现这只是一场泡沫而已。不过,硅谷的IT产业正在迅速成长,其显著成绩使大多数人无法清醒认识到泡沫的存在。

  虽然房价足够高了,但人们以为,“反正会涨价,买多贵的住宅都没事儿”,卖掉买来的房子就可以赚到差价。从银行也能轻易获得住房贷款。甚至出现了下面的奇妙现象,即通过住房贷款拿到手的钱比实际房款还要多,买房人又用多余的钱买了汽车,汽车的销售台数更加水涨船高。

  那一时期美国市场上销量最好的是丰田汽车。加利福尼亚的路上行驶的,大有全是丰田汽车之势头。我也买了一辆丰田,因为回日本时,这个牌子的车更容易卖出去。

  美国房价上涨拉动了丰田汽车的销量,日本的出口增加了。所以,日本的贸易盈余上升与美国的房地产泡沫有着紧密联系。

  不仅如此。日本出口赚来的利润,还会以资本输出的形式再度流向美国。我们无法通过统计来查明这些流回美国的资金的具体用途,但毫无疑问,其中的一部分是用于购买住宅。

  美国经常收支陷入赤字,并非完全源自日本的资本输出。从中国和中东产油国等流向美国的资本金额也十分庞大。换句话说,美国向全世界借钱,用来购买房产和汽车等,维持着舒适富足的生活水平。这样的生活接下来又增加了美国的进口,导致世界各地的资金源源不断地流向美国,又从美国回到各国。这个循环,就是房地产泡沫时期美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的基本结构。

  日元贬值饮鸩止渴?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尽管当时日本的丰田汽车畅销,占据了美国的大街小巷,但日美之间却并未发生贸易摩擦。这与20年前“广场协议”签订时的情形截然不同。

  所谓“广场协议”,指的是1985年9月22日,美国、日本、联邦德国、法国以及英国(简称G5)的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行长在纽约广场饭店举行会议,达成五国政府联合干预外汇市场的协议,其主旨是诱导美元对主要货币的汇率有秩序地贬值,以削减美国的巨额贸易赤字。

  日本汽车席卷美国市场,是促使“广场协议”签订的一个重要原因。但到了2004年和2005年,丰田汽车在美国销量的增加却未引发任何麻烦。

  这是因为与20年前相比,美国的产业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当然美国仍拥有汽车产业,但与从前不同的是,如今该产业在美国经济中不再占据重要地位了。苹果公司等水平分工式制造业、谷歌等新兴IT服务产业,以及持续发展的金融业,成了美国的核心产业。汽车产业的衰退,不再是左右美国政治的重要因素了。

  2004年,日本进行了大规模的外汇干预,其结果就是日元不断贬值。日本国内的制造业借此得以暂时好转,恢复了盈利能力。甚至公认难以为继的“重厚长大型”产业的经营状况也出现好转,奄奄一息的新日铁公司更奇迹般地复活了过来。日本钢铁企业以前大致徘徊在年均1亿吨水平的产量,在这一时期有了显著增长。

  机电产业也有了将工厂迁回日本的倾向。夏普公司分别于2006年在三重县龟山市、2009年在大阪府堺市启动大型液晶电视机工厂。松下电器公司于2007年和2009年在兵库县尼崎市增设了等离子电视机的生产工厂。

  对于这个趋势,我强烈地意识到不对劲儿,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日本出口产业的利润情况好转完全是日元贬值带来的,当看到工厂回归日本的现象时,我相信,“这是错误决策,是与从长期来看的时代变化趋势背道而驰的”。

  2005年和2006年日元贬值时期,日本的企业经营者心里都藏着一个愿望,“只要日元贬值,日本就能重拾往日辉煌”。这成了麻醉人们神经的毒品。不去追究衰退的真正原因,只追求短期的利润好转,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敷衍做法如今变得极为普遍,我对此感到十分不理解,更加怀疑“日本企业的高层管理者们是不是从来不关心世界经济潮流的重大变化”。我将上述观点写进了2006年和2007年出版的《日本经济真的复活了吗》、《制造业幻想将会毁掉日本经济》这两本书里。

  正如我所担心的,几年之后,无论是夏普公司还是松下电器公司的电视机部门都惊现巨大亏损,陷入危及企业存续的不利态势之中。日本机电生产厂家回流国内增建工厂的做法,一败涂地。

  不过,我也是到了更后来2008年秋季,日本因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出口锐减,才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2011年日本的贸易收支转为赤字,直到今日仍然是贸易赤字状态。对此,一般的解释是:“东日本大地震以后,日本停止核电业务,导致能源方面的进口增加。”

  不可否认,这的确是原因之一,但最关键的还是:日本的制造业未能适应世界经济环境的变化。

  美国“咳嗽”世界“感冒”

  美国的房地产泡沫于2007年破灭。其原因是房产价格下降,不能按期偿还房贷的情况急剧增加,导致以房贷为基础的证券化产品市场价格暴跌。这次危机又称为“次贷危机”,因为引发问题的房屋贷款,多为面向低收入人群的次级抵押贷款。

  2008年9月,美国老牌投资银行之一的雷曼兄弟公司宣告破产,信用危机笼罩了整个美国金融市场,并迅速蔓延到全世界的金融市场。这就是触发了世界金融危机的“雷曼冲击”。

  此时美国政府迅速投入相当于70万亿日元的巨额资金来救市,表明了阻止金融机构连锁破产的决心,以此来安抚市场的恐慌。政府救助以贷款的方式进行,各主要金融机构几乎只用1年时间就全部还清了欠账。到5年之后的2013年底,美国基本上消除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影响。

  此次风暴基本上没有对日本的金融机构带来什么影响,因为日本没有对金融衍生品进行投资。但日本的出口产业却因此受到巨大冲击。

  2004年到2007年,即金融危机爆发前数年,日元一直不断贬值。于是出现了大量利用日元的低利息进行贷款,再将日元换成美元投资的“日元套息交易”。为了促进日本的资金流入美国,日元被人为地推进贬值。

  然而金融危机之后,投向金融衍生商品的资金大量收回,重新流向日本,日元自此急剧升值,加上美国市场缩小,日本的出口产业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同时日本股票价格暴跌,丰田汽车公司的股价走势,甚至陷入了垂直下降的自由落体状态。

  金融危机波及制造业,日本厂家纷纷公开要求政府给予补助。例如节能环保汽车制度就是对汽车产业的补助;传统电视播放方式被强制转为地面数字播放方式,也是为了辅助机电产业,促进电视机的换代消费。还有,提高就业调整补贴的支付上限,是为了帮助企业继续雇用过剩的员工。对此,几乎没有任何反对意见,因为日本人普遍认为:“政府理应补贴陷入困境的产业部门。”

  金融危机之后,原本投向美国房地产的资金转而投向英国等欧洲各国,导致这些国家也产生了房地产泡沫。待泡沫破灭之后,各国金融机构陷入经营危机,政府不得不投入公共资金救市。如此一来,又引发了普遍财政危机,使整个欧元圈陷入恐慌。

  与此同时,中国为了防止金融危机引发经济萧条,连续5次降息,实施了总额高达4万亿元人民币的大型经济刺激政策。这导致中国国内发生了房地产泡沫的膨胀,以及其后的房价下跌(编按:此处指2014年中国国内出现的短期房价下跌现象)。我认为,对房价下跌造成的金融机构及地方政府的不良债权问题,中国政府至今仍未能有效处理。

  换言之,到目前为止,世界经济还是没有找到金融危机之后的新的平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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