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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价收视率”的秘密:污染样本户与篡改数据,是常见的造假方式

时间:2018-9-26 22:13:29>跟律师谈谈<

    接近下午五点,胡明的手机上跳出几条微信提醒:“今晚上21:55到23:50辛苦收看某卫视《×××××××》(某偶像玄幻电视剧)按三个人收看,收到请回复!”紧接着是一个微信红包。

    胡明住在南方某省会城市,家里被索福瑞收视率调查公司安装了收视仪。作为收视率样本,她很快就被这些人找到了,按照胡明的描述,对方向她承诺,只要每天收看指定的电视剧和节目,就可以获得每天30元到120元的收入。

    那是2017年的秋天。据公开的索福瑞欢网实时数据显示,该电视剧收视率全国52城排名前列。

    差不多同一时间,导演郭靖宇在微博上关注了各卫视黄金档电视剧收视率排名,并为这些数据点赞。那时,他执导的电视剧《娘道》完成后期制作,等待电视台播出。直到接近一年后,9月15日,他在微博发表了在湖北大学的演讲稿,阐述了其中的曲折过程:某电视台购片方要求郭靖宇7200万元购买收视率,遭到拒绝后,购片方还游说其他卫视暂时不播出该剧。

    在中国收视率调查市场上,调查数据几乎由央视-索福瑞(CSM)一家垄断。在中国传媒大学受众研究中心主任刘燕南看来,收视率一直是“行业货币”,用于各方利益交换。

    据某卫视工作人员介绍,面向全国投放的4A广告公司一定会看索福瑞收视率。巨额利益驱动下,多年来,收视率造假风波不断。仅《人民日报》就曾几度发文批收视率造假现象,索福瑞也曾表态称“愿与行业各界一起坚决打击干扰收视率的不法行为”。

    十多天来,郭靖宇的微博在影视剧圈引爆了一颗炸弹。“他说了行业内的潜规则,但哪个乙方是干净的,几个人挺他?骂他还来不及吧。”一位电视剧出品人说。

7200万买收视率换播出档期

    收视率炸弹从微博开始引爆。“他给我开价90万一集,还不保第一名、第二名……”郭靖宇在微博中说,他拍的电视剧《娘道》去年做完后期,迟迟等不到播出时间,直到今年去电视台做客,才了解到需要购买收视率。

    按照郭靖宇80集的电视剧计算,购买收视率要花费7200万,而据郭靖宇透露,这家卫视购买该电视剧的价格是130万一集,对方要求购买收视率的钱占到剧集价格七成。

    制片方首先声援,演员赵文卓、于毅、导演陆川等表示支持,更有剧组在转发后直言“开战”;导演陈思诚在微博里说,自己拍摄的《远大前程》播出前遭遇了同样的问题,其合作公司劝说这是“业内潜规则”,如果不出钱“裸播”,则没有收视率可言,更会成为竞品公司甚至友台攻击的“口实”。

    引信早在一个月左右前就埋下了。8月16日,古装剧《天盛长歌》的收视率与口碑不符,出品方发表声明:坚持一真到底,不论面对多么巨大的外部压力,将不以任何形式参与收视数据与点击率数据的买假造假。

    在郭靖宇公开发表的文章中,该剧也被提到,因不买收视率,剪辑后直接损失一个多亿。而“天盛长歌被剪辑”也一度上了微博热搜,很多网友表示剧情前后对不上,删减严重。

    余波很快震荡开,9月16日,国家广播电视总局发文称“就收视率问题开展调查”;光线传媒公司总裁王长田也指出,2015年初,光线退出电视节目市场的原因是“不愿参与收视率造假”,并表示利益集团非法收入每年有几十亿之巨;《人民日报》在几度发文抨击收视率造假现象后,又一次在微博表态:收视造假毒瘤,该切掉了!

    长期致力于收视率研究的中国传媒大学调查统计研究所所长沈浩认为,郭靖宇提到的“收视率可以短时间人为调控高低”,个人是做不到的,除非有大规模的利益机构或组织,“如果有,就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沈浩表示,即使是索福瑞,收视率数据也有回传周期。“郭靖宇提到的收视率造假行为,不排除有对方夸大的成分。”

    但收视率造假早已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有些购片方将“购买收视率”说成是互利共赢。影视人郭依依说,作为行业标准,收视率提高对电视台的广告收入和电视剧价格都有帮助,有些购片方甚至提出投放广告分成,将双方利益用收视率捆绑。

    “确实你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给你调收视率,但说坏话,片子进不去人家还是能做到的。”郭依依说,作为乙方,即使再大的公司也不愿意得罪电视台,“不要把电视剧想得太高尚,它和你卖的萝卜白菜一样,也是商品,电视剧永远是买方市场。”

    有底气的传媒公司似乎例外。圈里流传过这样一件事,一家传媒公司的老板之前是著名演员,长年霸屏春晚,在圈里资源雄厚,地方人脉广,被南方某卫视在购片时谈条件惹怒:“我们不接受任何附加条件,不买拉倒!”

    收视率的数据产生过程繁复。据公开资料显示,首先确定固定样本组;然后在样本户家中安装测量仪或留置日记卡;每个样本户收看电视时,以按键方式或笔记方式将收视行为记录;测量仪再将记录每天自动回传给调查公司,日记卡有专业人员一周一次上门收取和发放。最后,调查公司将原始数据进行统计处理回传。

    中国传媒大学受众研究中心主任刘燕南介绍,常见的收视率造假方式有两种:污染样本户与篡改数据。她以污染样本户举例:某市场有300样本户,共约一千多人,污染其中一户,则收视率有大约0.3个多百分点的变化。

    而许多节目或频道在黄金时段的收视率都无法达到0.1%,刘燕南说:“收视率每提升0.1个百分点所带来的广告效益,常常数以百万计。”

花钱之道

    辞职后的林超今年中秋总算松了口气。从事影视行业八年多,到了“金九银十”,林超总忙得不可开交——月饼券,刚换代的苹果手机,几千块钱的加油卡,全都送到“关系人”手里,“总不能到了用人家的时候再找人家吧?”

    “关系人”有电视台的购片部门,也有与购片部门说得上话的中间人。按林超与多名影视从业人员的说法,电视剧行业处于饱和状态,竞争压力越来越大。过去五年里,全国电视剧年产量平均在400多部左右。“上星的卫视就那么多,电视剧的首播最重要。”

    如果说收视率是最后一关,之前的准备也至关重要,林超说,行差踏错一步,可能六七位数一集的合同就跑到竞争对手手里。“这个圈儿里的各种交易只有你想不到的,花钱,每个人都会变着法儿花钱。”

    在林超看来,一部电视剧最重要的是宣传和发行。“前期样片送审、与购片方的长期关系维护、买水军刷热度等等,你能想到的和人搞关系的一切,都是宣发的活儿。”

    影视公司集中与购片方打交道的机会是电视节,在各个城市举办的电视节上,许多电视台的购片主任或相关人员都会到场。林超描述,酒店大厅会立好展板,上面有电视剧名字和房间号,购片人员根据名字和电视剧类型“扫楼”。

    林超会在工作酒店房间准备好iPhone、iPad,来扫楼的基本人手一个。“甭管大小台,一个不能开罪。”

    大卫视的购片主任通常待在酒店房间里,影视公司人员打电话约时间,将样片送进房间。林超说,即使叫得上名号的大电影公司老板,也会对一个市台的领导客客气气,因为“摸不准人家在圈里有什么关系。”

    电视节的酒店只是“工作地”之一。林超描述,工作酒店周围,晚上十点以后“歌舞升平”,许多KTV等娱乐场所全是来参加电视节的人,“北上广一晚上吃喝玩乐签单四五十万,一个电视节要办十天呢?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宣发费用,而且只是前期接触。”

    除非你手里有《亮剑》或者《后宫甄嬛传》这样的剧,“那你就能反客为主。”影视人郭依依强调,但再好的剧也要宣发做得好,不然首播也卖不上价儿。

    宣发还包括购买网络水军造势。林超提醒,水军也要分批次,有“引导派”,对片花或剧情简介提出“脑洞”或者疑问;有“演员派”,即某个主演的粉丝,对主演正面评价;还要买少量“黑粉”,挑起粉丝之间的战争。“一切都是为了热度,有热度电视剧才能卖个好价格。”

    能走到买卖环节的电视剧已经足够幸运,林超说,相当数量的电视剧,前期因为资金问题无法拍完。有的电视剧融资一个亿,拍一半钱就花光了,“继续拍还要融资更多,不拍一个亿就打水漂。”

    在他看来,购买收视率是给赌注加最后的砝码,与宣发和制片的大头儿钱相比,很少有人会像郭靖宇一样,和电视台“死磕”。

    “收视率造假只是一个收钱的名目,真想收你钱没了收视率还有别的,但现在得罪了购片方,以后想找关系,都没人敢理了。”林超说。

黄金档的秘密

    公开数据表明,内地电视台经济来源70%以上是广告,粗略计算,长久以来,整个电视行业将近一千亿的广告投放主要依据收视率。据媒介机构的数据显示,收视率超过1的30集电视剧,广告主大约愿意付出2880万元的广告费;收视率过3则愿意支付过亿的广告费。除了巨额利益,据相关从业人员介绍,电视台对员工的考核、节目的调整、绩效发放等等也几乎完全依收视率而行。

    郭依依说,有的购片方还会在合同里附加“若收视率小于多少,则电视剧有几率调档播出”。

    巨额广告收入和附加值让很多人动心。胡明身处一个涉嫌收视率造假的微信群中,除了购买收视率的人,还有和她一样被找到的样本。那些人很重视收看电视剧的时长,定期发送消息:

    “你什么时候到家?”“先帮我把××××(某电视台)看了!”

    一次,胡明的数据出了问题。对方质疑她没有按照要求收看,两人在微信里吵了起来。胡明解释,盒子的插头松了导致半个小时没有数据。“你不要一没数据,就觉得是人为故意的。”

    “要么没看,要么索福瑞撤了数据,没看的占比例大。”对方依然怀疑。

    胡明觉得这些人太难伺候了,“帮你们看电视也郁闷咧,连着两天只给看两档。”

    “会加(节目)的。”对方软下来,嘱咐她看好设备,按要求收看电视剧。

    该人员曾在群里表示:“按标准来了,我在领导面前也好说话,节目也能给你们增加,这就是双方互利的事!”

    一位曾为索福瑞做过收视率数据收集工作的男生表示,调查样本没有严格的监管,一个村每年随机选五户做样本,每周回收卡片,卡片上要求被采样家庭每天勾选观看的频道和时长,数据质量要看对方的配合程度(是否认真填写卡片)。

    某卫视相关人员解释,索福瑞的数据回传需要一定周期,电视台也有专门的人接收数据,“数据过几个人手,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

    中国传媒大学调查统计研究所所长沈浩说,从全国的收视率看来,造假并不容易,样本容量过大,除非调查公司内部透露足够多的样本,要逐一污染,有些称“能更改收视率”的人也可能在做博弈。“他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他赌你这部剧火,一旦你收视率高了,他说是他起作用了,就算没火他也没什么损失。”

    而林超表示,一些人会铤而走险,称可以修改收视率数据,如果不买收视率,可以把本来符合收视率的剧数据调低,换到午夜档播出。教授刘燕南也提到,在造假收视率方面,篡改收视率数据比污染样本相对容易。

    据行业内相关人员介绍,如果电视剧购片条件实在过高,有些电视剧会选择在本地电视台播出,或者考虑网络播出平台。至于抗战类、言情类、正剧类频道定位明晰,有固定的收视群体,相比购买收视率,他们更愿意组成“友台联盟”,集中错峰播出同类电视剧,吸引广告商投放。

“你再有钱不能干电视台”

    因为电视剧的集聚效应,电视剧投拍总是朝着风向看齐。某女星靠穿越古装剧走红后,穿越剧迎来了“大年”。“大家都疯狂找本子,只要和穿越挨边儿靠谱的就先谈着合作意向。”林超说,时间一长,很多卖不出去的电视剧就攒在手里,等风向回头。

    电视台与网络平台的播出容量有限。据媒体报道,我国每年电视剧产量超15000集,而仅有9000集有机会播出,这意味着,三分之一的电视剧拍出来后或无法播出,库存积压严重。

    综艺、真人秀等节目同时挤压了电视剧的空间,以湖南卫视为例,2016年湖南卫视单周电视剧播出时长从870分钟缩短至730分钟。而2016年荧屏上卫视首播的电视剧数量,比2015年至少减少10%以上。据估计,2016年的电视剧积压比例或达到七成以上。

    产能过剩,剧集质量参差不齐,造成了电视剧市场长期由买方主导。而收视率作为行业里的“硬通货”,与各方利益密切相关,造假现象屡禁不止。

    早在将近十年前,中国广播电视协会就推出了《中国电视收视率调查准则》,其中既提出了数据生产方应该遵守的标准,也对数据使用方法提出了规范要求。但“准则相对软性,不具备法律效力。”刘燕南教授解释,“要落到实处,还是要建立一个行之有效的第三方监管机制。”

    司法判决已有先例。西安市公布的“2009知识产权十大典型案例”中,央视-索福瑞媒介研究有限公司的技术维护人员王峰,与西安电视台李某、电视短剧制作人张某等人收买了相关样本户,造成公司经济损失256万余元,最终以侵犯商业秘密罪被判刑。

    一些出品方开始转投网剧,但网剧的购买价格比电视剧低几倍。“网剧广告投放费用只是大电视台的十分之一,很多VIP过滤广告,广告卖不上价,剧也提不上价。”林超说。曾在某北方广播电台投放过药品广告的经理表示,网络平台的广告价格弹性大,但电视台和广播电台有固定时间段和明码标价。

    南方某卫视工作人员说,与广告商一样,大家看准的都是电视台的公信力。“受众认可电视广告,电视台赚广告费越多,才越有钱买电视剧。这是一个利益循环。”

    “‘绝世好剧’也得播了才知道。”林超说,在电视剧行业各个相关方中,曝光率与呼声最高的演员和明星反而被认为是食物链的底层,他们的身价与收视率紧密相连,却站在与收视率最远的一端。

    曾拍摄某都市励志题材大火的小花有上百人接机,但一下飞机,就在车上化好妆,顶着疲惫参加出品方安排的饭局。“什么明星光环,导演情怀,演员梦想?你在这个圈子里,作为乙方,低下头拿钱能长久。”林超说。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胡明、林超、郭依依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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